近日，爱写诗的外卖员王计兵又登上了热搜榜。他在工作之余坚持不懈写下了4000多首诗，其中因一首《赶时间的人》引来10多万网友点赞。去年他接连出版了两部个人诗集，并加入中国作协。目前，他的第三本诗集《低处飞行》也出版了。3月5日，他做客《面谈》为我们讲述这些年写诗的故事和“爆火”后的生活。
听网友建议开始写诗，写诗的爱好是液态的
记者：您从什么时候开始写诗？
王计兵：我从1988年开始写作，2009年开始写诗。1988年，我19岁，第一次出门打工，也是从那时起，我慢慢接触到了文学。回想起来，这一路，我一直觉得我和诗歌相遇是一种缘分，仿佛是我和时代的一种双向选择。
记者：文学的题材有很多种，您为什么会喜欢写诗？
王计兵：其实这是因为自己生活的习惯、所处的不同阶段，我慢慢开始喜欢写诗。我是从写小说、写杂文转型到写诗歌的。我遇到了诗歌之后，很快就喜欢上了它。生活不断地加速，不断地挤压我的剩余时间。在我接触到诗歌之后，发现这种文体更加契合我的生活。我时常拿诗歌做比喻，我一直认为这种爱好是液态的，它可以随着我们的生活不断地发生变化。
记者：为什么您坚持写诗？
王计兵：生活中拥有一种爱好，会让人过得更加踏实。诗歌容易调节一个人的心性，它会不断地化解你生活中遇到的矛盾，所以诗歌最终在我的生活中固定了下来。我做外卖已经6年了，外卖工作需要争分夺秒、赶时间，面对这样的生活节奏，诗歌这种写作方式能更加节省我的时间，并且会不断地激发我的创作欲望和灵感。我的很多作品都是在送餐、等餐，甚至是在路边等红灯的间隙写下来的，它更能满足我对写作的需求和渴望。
记者：您最初写诗跟现在写诗有什么不同吗？
王计兵：严格意义上来说，我的第一次写诗不是自己完成的。当时，我还是以写文章为主，在网络上发布作品，被一位网友发现了，他说“你的写作风格更像现代诗歌”。我有一篇作品叫做《白发青鸟》，被一位网友发现后，他帮我断句，他告诉我这是现代诗歌的一种表现手法、写作方式。从那之后，我对诗歌这种文学体裁很感兴趣。我一直觉得诗歌应该是高高在上的，当它突然向你靠近的时候，会有一种欣喜感，并且还会有一些无法言表的心情。随着对诗歌的深入了解，我自己对诗歌创作的要求也在不断地发生变化。从最初的随性写作，到尝试着让每一首作品丰满起来；从自我视角转换到全方位的视角，尽量把自己的视野打开；从写个人到写社会，甚至写到一些国际性的话题，我都会慢慢尝试涉猎。
写诗歌保持着对文字尊重的心，灵感枯竭时锤炼句子
记者：诗歌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？
王计兵：在我心中，越来越尊重文学。诗歌写的越多，我感受到文字承担的分量会越来越重。诗歌让我有了更多思考。我在思考这个作品写出来之后，会为读者带来什么。创作诗歌不仅仅是我的个人行为，甚至包含了一些生活和社会的因素在里面。有时候，谈起这些话题仿佛有点大有点空，别人说：“你只是一个普通人，为什么想这么多？”但我经常会和朋友们探讨这个话题，我说：“我们不仅是普通人，还是一个写作者。每一个写作者，应该保持着对文字尊重的心，我们要对写出的每一篇文章负责任，就像抚养我们自己的孩子一样。”
记者：源源不断的写作需要很多的灵感，您有灵感枯竭的时候吗？
王计兵：我相信每一个写作者都会出现灵感枯竭的一个阶段，但是这不是一种恒定的状态，不管是写作高峰还是低谷，这都是暂时的。我最长的写作低谷，两个月没有写出任何一个完整的作品。在这个时间段，我在锤炼句子，来弥补自己内心对创作的渴望。我每天都要捶打几个句子出来，哪怕它是散落在那里，不能形成任何相关联的句子也没关系。这种锤炼会对你的日常写作起到一定的磨炼作用。当你的灵感再次出现的时候，你捶打出来的效果会在不经意间迸发出来，会适时地加入你写作的需求之中。
现在时常运用语音写作，2023年是最高产的一年
记者：您最开始写诗歌是在废纸盒子上，现在灵感来了，您会把诗歌记在哪里？
王计兵：因为当时的生活境况，没有网络工具。我最早的确是在随手拈来的一些废纸盒子上写作。我现在运用的方式是语音写作。我可以在等红绿灯的几秒钟里完成一个诗歌的初稿，用语音给自己留言的方式，快速地记录瞬间出现的灵感。这种写作方式不会影响我们的生活，不管你是在什么工作状态之下，只要灵感出现，我们可以瞬间抓住它的几个关键词。当你闲下来的时候，可以把它打磨成一件作品，这些关键词能让你瞬间回忆起当时你想到了什么。
记者：现在您还会挤时间写诗歌吗？
王计兵：我从来没有固定的创作时间。最近这几年，因为网络的发达和便利，我会使用微信创作，使用语音记录，这对写作的条件会进一步放宽。2023年是我最忙碌的一年，也是我最高产的一年。2023年，最少的一个月，我创作了60多首诗歌，最多的一个月，我创作了126首。2023年更多的朋友认识了我，读到了我的诗歌。恰恰是这种全新的生活方式，可以给我带来全新的感受，这种新鲜感对于一个创作者特别重要，因为它会不断地激发你的灵感，会不断地让你想要表达什么。我便是在这种状态下完成了自己的创作，包括现在也是。今天早上在来的路上，我在出租车上看到某些东西，有感而发便随口记录下来。出租车司机突然回头问“你在说什么？”我笑着说：“我在自言自语。”
记者：您可以不写诗歌吗？会停下来吗？
王计兵：不会，因为我特别喜欢诗歌，我曾经形容它是抚摸我后背的那双手，它带给我的力量是无法比拟的。这种力量它产生在内心，它会促进你内心幸福感的发生。我们常说幸福，这是内心的一种感受，而写作诗歌恰恰能带给我这种满足感和幸福感。
送外卖的时间减少了，家人态度扭转支持写诗
记者：在网上“出圈”后，生活有改变吗？送外卖的时间有减少吗？对家人的生活有没有改变和影响？
王计兵：在网上“出圈”，对我生活的影响特别大。我的新书去年2月10日开始宣发一直到整个2023年结束。2023年，我的外卖工作量只赶上我从前一个月的工作量，因为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做书的宣发和参加一些活动。经济收入也产生了很大的变化，去年的经济收入是我以往送外卖的收入至少两倍以上。我有点不适应这种变化，我时常觉得这种生活的改善不是我个人取得的，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拥有着一个普通的爱好，如果说我和大家有所区别，应该是我对这种文学爱好的长期坚持和不懈努力与奋斗有关。我相信每一个喜欢文学的人如果长时间坚持下来都会有各自的收获。网上的关注让我变得不安，我去年用得最多的朋友圈语录就是“如果我低下了头肯定不是因为我过时，而是因为我背负着恩情”，这促使我更加想在生活中做点事情，来缓解自己精神上的压力。总体来说，我身边发生的事都是美好的，它至少改变了我的生活，特别是家庭方面，我写作诗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支持，现在写作仿佛是我们家最大的一件事情。
记者：以前，家里人不支持您写作？
王计兵：对，以前我是长期瞒着家人写作。1992年，我停止写作。1993年，我重新开始写作。写作期间，我20年没有保留过底稿。2009年到2017年的作品，我没有投过稿。2019年，我才向家人公开我仍然在写作。这期间，我一直背负着对家人的亏欠感。在我获得了网友的支持和媒体的支持后，家里人的态度发生了彻底的扭转。
我特别喜欢在阴雨天出去送外卖，因为这会给我带来更高的收入。但在这一年，如果出现了恶劣天气，我想要出去送外卖，首先要找到我的电瓶车钥匙。家人往往会把我的电瓶车钥匙藏起来，他们会认为我在这种天气出去送外卖，第一太辛苦，第二太危险，不如在家看看书，进行写作。我认为我要做一个脚踏实地的人，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大家。
记录普通劳动者的日常，故事动人情感朴实
记者：您的《赶时间的人》《我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》《低处飞行》三本诗集分别讲了什么内容？
王计兵：我的第一本诗集《赶时间的人》，是2009年到2022年创作的诗歌的首次结集出版。这本书分为三个部分——我当外卖员的经历、对亲情的体会和对生活的感悟。基于这段经历，我随后出版了第二本诗集《我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》。这本书中没有一篇诗歌与第一本里的重复，内容包括我在生活中的困难与感悟、对父母的追忆以及对故乡的怀念。通过这两本诗集，我感受到了大家的支持，带着感恩的心情，我想要回馈社会。于是，我走访了多地，对这些平凡而努力的劳动者进行了采访，写了第三本诗集《低处飞行》。我在这本书中记录了普通劳动者的生活，也讲述了我在走红后的特殊感受。我希望通过这本书能让读者看到普通人匍匐且飞翔的日常，也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。坦率地说，我认为如果我不是“外卖员”的身份，也许就没有那么多人能看到我的诗并对我表示支持。因此，我如今所取得的成绩并非仅仅是我个人的努力，更多的是来自广大网友对普通劳动者的关心和支持。所以，我特别想用这些来自普通劳动者的诗句，向读者展示我们的生活是怎样的。
记者：《赶时间的人》灵感来自一次不愉快的送餐经历，《请原谅》来自送外卖时遇见一对情侣的经历。谈谈这两首诗歌？
王计兵：《赶时间的人》是我在短时间内创作的。当时一位顾客留错了地址，我先后跑了三次才找到正确的地方，相当于上了三次“6楼”。顾客接过外卖时，却责备我：“你来得这么晚，怎么送的外卖？”当时我十分委屈，一看手机已经三个订单超时了。回家的路上，我意识到我们每个人都在“受时间的裹挟”，都必须在时间的限制下做出妥协。于是，我写下了《赶时间的人》，没想到这首诗会受到如此多的关注。
《请原谅》这首诗也是来源于一次送外卖的经历。当时我按照订单标注的地址将外卖送到门口，一个醉醺醺的人接过了外卖。然后，我接到顾客的电话说地址填错成了前男友家，要求我返回索要外卖。当我返回再次进门时，被这个醉汉一把揪住衣领，幸好有在场的朋友解围。男孩因为女孩醉酒，女孩眼眶红了，我觉得有一种“请原谅”在磁场中悄悄流淌，也许我们都欠着彼此一句“请原谅”。
记者：在您的诗集《低处飞行》中，是否有一些诗歌对您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？您可以分享一下这些作品背后的故事或者灵感来源吗？
王计兵：这本书里面确实充满了许多特别的故事，以至于我曾经考虑给《低处飞行》写一个姊妹篇，专门以纪实文学的方式来讲述外卖员的故事。然而，当我向当事人提出这个想法时，他们可能认为这样会揭开他们的伤疤，大多都拒绝了我。
我印象最深刻的有两个故事，其中一个是关于一名断了八根肋骨的外卖小哥。他在一次下雨天送外卖的时候，因为刹车失灵从坡上摔了下来，摔断八根肋骨，陷入昏迷状态。他康复后却继续选择做外卖员。我也曾从高处摔伤过，虽然只是扭伤脚踝，但也十分疼痛。所以，当这个小哥平静地向我讲述这段经历时，我感到十分震惊和敬佩，于是写下了《八根肋骨》这首诗：
“他说你知道吗
八根肋骨会减去两厘米身高
从前老婆比我高，现在更高”
另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名女外卖员的故事。她总是把脏话挂在嘴边，让人听起来不舒服。但我想到，这种习惯可能是不安全感所致，她每天都与不同的人打交道，所以她用这种方式来展现自己的强悍，以此来保护自己。于是我写下了《立秋》这首诗。类似这样的故事，《低处飞行》记录了很多。
加入中国作协圆梦，尝试涉足新的领域进行文字创作
记者：您受邀加入中国作协时，心情如何？
王计兵：我受邀加入了中国作协，直到现在回想起来，我都十分激动。加入作协的感觉就像是“梦想照进现实”，甚至在网上看到名单上自己的名字后，我都不确定那个人是不是我，我甚至还想过中国会不会还有另一位诗人叫王计兵。直到后来，中国作家协会的人联系我，说我可以参加他们的活动。我感觉自己终于从“我”变成了“我们”，我终于成了这个群体中的一员。我感到非常激动，但同时也开始思考，我今后应该如何努力，才能配得上我所获得的荣誉，配得上中国作家协会成员的头衔。
记者：未来，写作方面，有什么计划吗？
王计兵：今年，我的计划是年初出版一本诗集，现在已经实现了。年底，还有另一本诗集的出版计划。我的目标是在确保质量的前提下，一年内完成两本书的出版。接下来，我打算拓展自己的写作思路，回溯自己过去所写的其他题材，尝试涉足新的领域进行文字创作。我想记录更多我生命中发生的精彩故事和经历，正如我的笔名“拾荒”所代表的那样，我希望通过分享这些故事，让大家能够找到一些生命的线索。
（文｜长江日报记者陈静茹 实习生龚柔佳 陈茁行 海报制作｜张莉）
【编辑：邓腊秀】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