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江日报陈陌
毕赣的第二部长片《地球上最后的夜晚》在刚刚结束的戛纳电影节饱受好评。在“一种关注”单元放映完毕后,观众起立鼓掌三分钟,播放期间,向来严苛的媒体和影片人甚至不断发出欢呼声。片中那段长达60分钟的3D长镜头更是引发热潮。外媒打趣:别的导演拍长镜头,观众无动于衷,但毕赣一出手,大家就迫不及待想看。这样的口碑,即便最后没有斩获奖项,也没有辜负《电影手册》从年初起将它列入2018年值得期待电影的热情。虽然在国内,他的名字还只是小众爱好者的密码,但他和他的诗歌电影已然成为这几年华语电影最值得关注的亮点。
这位出生于贵州小镇凯里的年轻导演,成名于几年前自己的第一部长片《路边野餐》。在这部小成本制作的处女作里,他被人津津乐道的运镜技巧、浓郁的衰败审美和诗性叙事,就已经非常突出。故事很简单,一个生活在贵州的中年男子,轮换各种交通方式,辗转寻找被弟弟卖掉的侄子。瀑布、潮湿的亚热带小镇、神情寡淡的人物、诸多匆匆开始匆匆消失的冲突、大量的留白和诗歌旁白,塑造了一个迷离世界。现实世界的规则与实质,都在这里发生微微畸变,孤独、迷茫、寻找、寄托等等情绪是其中主角,时间与空间都蜕变成毕赣镜头里可拆卸可拼装的工具。
热衷解构的影评人在这些镜头里找到王家卫、塔可夫斯基的影子,但也都被那股独属于毕赣的诗歌电影的气质惊艳。
这股气质,在两个细节上特别突出。其一是长镜头。
《路边野餐》中那打破时间线性的长镜头,将主人公推入另一个平行时空,当时就在影展中获得高度赞赏,从此,长镜头就成为毕赣的技术标签。
就像侯孝贤偏好用固定机位解剖台湾都会生活,毕赣擅长用长镜头打破现实维度的工具,通过它,他让戏中人在非线性的时间和非现实的故事里进进出出,凸显电影迷离的气质。
另一是诗歌。
《路边野餐》中,毕赣运用了大量自己的诗句直接作为电影旁白,替代配乐氤氲在电影气氛。
“没有了音乐就退化耳朵/没有了戒律就灭掉烛火/像回到,误解照相术的年代/你摄取我的灵魂/没有了剃刀就封锁语言/没有了心脏却活了九年。”
作为一个诗人,毕赣并没有将诗歌仅仅作为电影的点缀,他将它们打造成一种互文。诗歌是它的语言内核,光影是诗歌的图像化呈现。这让他迥异于其他导演。
于是许多批评者认为他的故事细碎、内容晦涩,甚至认为他对长镜头的依赖是一种纯技术层面的固执。
但在充斥着缺乏真正精神内核的流水线作业产品的当下,出现一个善于展开自己思维世界的创作者,对电影业与观众,都是一次极新鲜的思维开拓。那些跳跃的情绪、极具个性的审美意象,和潜藏着极强洞察力的理性,正是吹走覆盖住真正作品上那些叫“票房”“IP”灰尘的劲风。
从国内票房起飞,到国产电影口碑屡屡走低,电影人一直在试图寻找解困灵药。考验电影工业整体能力的商业片没有获得成功,老导演们也很难再造新意,那么谁会出现对抗无序杂乱的氛围呢?
似乎只剩下了有创作自觉的作者电影了。
上世纪50年代,影评人出身的特吕弗、戈达尔批评当时的电影创作者“不懂电影”,他们走上街头,实景拍摄一大批、形式不拘一格的作品,《四百击》《筋疲力尽》等等深刻地撼动了整个电影世界。
1982年,杨德昌拍出《光阴的故事》,从此台湾电影走向出产富有人文关怀的现实主义作品的极盛期。
毕赣的两部长片都获得赞誉之后,很多业内人士乐观地表示,文艺片将是下一个产业风口。但目前做此估计还太早,政策、产业、市场,才是毕赣们将面临的真正考验。
(陈陌:专栏作者,影评人。)
原标题为《毕赣并没有将诗歌仅仅作为电影的点缀,他将它们打造成一种互文毕赣:用诗意建构电影》
【编辑 华智超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