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小词(江西省南昌市文学艺术院)
离开武汉后,以一个外地人的眼光回武汉再次打量武汉,就会觉得武汉的变化太大了,体量大、格局大、气势也大。坐游轮夜游长江,在两岸灯光变幻中,我倒是想起了从前居在武汉的生活。那时,我有一个特别的嗜好,就是喜欢逛小巷子。
在我所居住的南湖花园,往武泰闸方向走,就有一条小巷子。周六周日,如果起得早,又碰上好心情,我会提上心爱的菜篮子到武泰闸菜场买菜,因为,那个菜场过去是个蔬菜批发市场,菜价便宜。途中会经过一个叫长虹桥的地儿,那块位置很乱,一排简陋的老式门面,做着水果、杂货、小吃、衣服等生意,各个门面前面都撑起塑料棚,严格来说还不叫巷子,但是跟巷子长得很像,两边都有摊位,中间挤压出长长的窄窄的一条道儿。
那条巷子有着各种乱,商品摆放得凌乱、生意人口音的凌乱、往来行人衣着的凌乱、交通工具引发的噪音的凌乱、呵斥小孩吆喝生意的凌乱,兼那路口是个涵洞,是出入南湖的一个瓶颈,动不动就堵车,一堵就会堵到不可开交,上面的乱和下面的乱就乱成了一锅粥。那些商贩们长年累月都是一副呆滞的表情,这个季节里,无论男女大都是背心短裤拖鞋,手里的道具永远是苍蝇拍,或拍或舞。
脚下也是一片泥泞,那些烂菜叶子、塑料袋子、鱼肠、鱼鳞散 和甘蔗皮、柚子皮等天长日久的积累,扫也扫不干净,就那么铺 在路上,供行人步碾车碾,兼之热天,捂出的那个味儿,说有多 恶心就有多恶心,我常常是掩鼻快行。虽然如此,但我还是喜欢走这样的巷子,我觉得这样的景象是一种别样的真实,没有一丝一毫的造作,就是一幅原生态的生活,属于底层的。要说地气,这才是真正的地气。但我于这巷子,也只是过客,我还没有看到他们生存的艰辛,如果深入,我想更能靠近由贫穷带来的各种惊心动魄的生存故事。
另外上班时,在往单位去的路上,我也无意中发现了一条烂巷子,走了一次后,就走成了惯性,不肯再更改路线。那是汉口的巷子,是居民生活区的一条便路,两边是平房,一个打了圈的拆字从头画到尾。这里居住的都是老年人,又背街,跟武泰闸的那条巷子有天壤之别。这里娴静,暮色苍苍,既不向南又不迎西,少有阳光,使得这条巷子还兼有阴冷之气。也有做生意的,有一家缝制窗帘,有一家订制衣服,有一家按摩店,还有一家专倒腾喜头鱼,店面少,生意也规矩,所以不闻吆喝声,都静静的,卖喜头鱼的那家稍微热闹点,但也不是那种大吵大嚷的,多是巷子里的邻居品评喜头鱼的成色。这是一条展现老汉口市井生活的巷子。这里的人吃饭都还是在外面吃的,我经常可以看见他们日常的饭食,这个季节,毛豆和龙虾是他们饭桌上的常客,观察良久,发现有个大嫂应该是厨艺不错,因为每逢她端锅出来炒菜,她的边上总要围上一些人,在那里讨教一些做菜的经验。
巷子里有几个老人家是弄花高手,小小的一个陶盆,随手养几株夜来香,这个时段开得正是如火如荼,配上几株茉莉花和月季,倒也是姹紫嫣红开遍,有的人家栽上些丝瓜和苦瓜,挑唆它们顺梧桐树往电缆上爬,绿油油一片,从巷口看上去,很是有几分生气,偶尔,一只猫钻出来,叫上一声,令这个破败的巷子呈现诗一样的色彩来。这里没有多少浮躁之气,如隔夜的茶,该沉淀的都沉淀了。老人们在一起,大抵不过家长里短。有时候,冷不丁会在巷子里遇上丧事,遇见多了,倒不像头一次遇见那样觉得触霉头。一天都心里不快活,渐渐就坦然了。生死乃常事,无须忌讳。哪有花花草草由人恋,生生死死随人愿的事。
这人世,早一刻悟透,便早一刻享受。
只有在这样的巷子里,心里才会生出宁静,才会觉得一箪食,一瓢饮,在陋巷,人不堪其忧,回也不改其乐,这乐才是真乐,这简单的巷居才是人生的真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