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“地铁地产·壹站城”第38届(2022)楚才写作大会中,杨蓓蕾的作品《玫瑰也好,烈风也罢》获特等奖。
杨蓓蕾的获奖作品涉及的性格错位题材敏感又现实,当被问及写作的灵感来源时,她说:“前段时间看到网上关于‘玫瑰少年'的新闻,我很触动,一直就很想写这样一个故事,刚好楚才给了我这个机会。”杨蓓蕾认为,“约定俗成的东西,并不一定合理,所以我想为少数群体发声,写下来让更多人看到,感染到更多人。”
关于写作,杨蓓蕾表示自己没有什么特殊的技巧,真诚是唯一的必杀技。“我很喜欢楚才作文的方式,跟应试作文不同,它没有那么多限制,可以写我真正想写的东西。”她还想对所有爱写作的人说:“爱写,就应该在这条路上坚持下去,最终一定会走到天光大亮。”
语文老师刘珈辰评价杨蓓蕾:“她是一个很爱思考的孩子,外表温柔,内心很要强,有自己的想法,也敢于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。”在日常学习中,除了常规的作文训练,刘老师格外重视学生的阅读积累,每周有一次阅读课。当被问到是否会限制孩子们读书的内容时,刘老师笑道:“我不做限制,比如金庸的武侠小说,作品描写用词俱佳,谁说武侠小说就学不到东西呢?”(长江日报记者王爽 通讯员谈姝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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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玫瑰也好,烈风也罢》
杨蓓蕾
学校:光谷第二高级中学
年级:高中一年级
指导老师:刘珈辰
陈果住在我家隔壁,我住在耳东村。
我和陈果打小就有缘分,我俩是耳东村千禧年出生的唯二的孩子。他生于正月初一,我十五。都说初一的娘娘十五的官,自小我就听村里的长辈说,我和陈果的生辰能换换就更好了。
陈果是男孩儿,可他与村里那些皮肤黢黑、五大三粗的男人不同,他打娘胎生下来时就长的白嫩,四肢修长,斯斯文文的,好看得紧。
我俩一起长大。虽为女孩,我开朗又跳脱,四五岁就追着鸡狗满村跑,七八岁时带着一帮小兔崽子放火烧了让村子与外界隔绝、布满杂草的荒山。而陈果与我是天壤之别的两个极端,他安静、乖巧,在其他孩子狗都嫌的年纪,他干净得像个玉娃娃。我与其他孩子成天疯闹之时他就安安静静地跟着我们,不说话也不参与,别人看向他时,他就笑笑。
我的童年每天从晨光熹微浪到月明星稀,鸡一打鸣我就走,娘不叫我我不回,晚上回家的时候头发乱糟糟的,脸蛋儿上也布满了黑泥。陈果就跟在我身后,穿着洗得发白的衣衫,整个人都像一张干净的白纸,风一吹,能闻到他身上的皂香。
村里的大人总让我学学陈果,说女孩子要文静一点,长大好嫁人。我才不听,谁要做娇花?我就要做烈风,我要自由,要飘向远方。
我曾和陈果躺在村口的荒山上,风从耳东村越过山岭吹向远方,我用手指着远方问他:“陈果,我们长大一起去外面看看好不好?”陈果笑了笑,清澈的声音从他唇齿之间流出,是一个干干净净的“好”。
一切的安宁破碎在了十岁的那年,变故像一道惊雷划破了静谧的长夜。
陈果打架了,准确说是被打了,学校里有男孩子笑他像个女生,还对他动手动脚。
放学后老师找到了陈果的家中,跟他的父母说:“你们的儿子有问题,他总跟女的更亲近,喜欢一些‘娘们唧唧’的东西,说话也细声细气的,没有一点儿男子汉气概。你们应该教教他怎么做个男的,不然以后怎么娶媳妇?”他说得义正辞严、唾沫横飞,一字一句都充斥着鄙夷,丝毫看不出他作为一个老师的涵养。当时我也在他家,看着这位老师本来清俊的脸在说这些话时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狰狞,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荒谬与可笑。
陈果跑出去了,他爹气得破口大骂:“孽子!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丢人货!”
天色渐晚。我想出去找陈果,被爸妈拦住了,他们让我不要掺和别人的家务事。我从小就执拗,挣开爸妈的手,一个人莽莽撞撞地冲进浓如墨色的黑夜,奔向村后的荒山。
我找到了陈果。他纤弱的身体蜷成一团,原本白净的衣衫皱皱巴巴的像一团废纸,嘴角还有未擦干的血迹。我看到他的一瞬间就搂住了他,他将脸埋在我的颈间,没有哭,只是微微地颤抖:“陈兰,我要和你一样,是个女生就好了。”我只能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,不断地告诉他:你做你自己挺好的,你没有错!
荒山上约莫就是在这个时候长出了第一朵白玫瑰,在茂盛的杂草中,在火烧过的灰烬里,无人知晓。
我把陈果带回了耳东村,他的事在这个左邻右坊都是亲戚的村子里传开了。他现在不是那个白白净净的玉娃娃了,成了村里狗都嫌的异类。人们看到他时总是伴着一阵窃窃私语,有时还有一些不怀好意的笑声。他肯定听到了,但我望向他时,他也只是笑笑。
事情总在习以为常中变得平常,我以为的永恒没想到是开端。
“陈果,我打死你个孽子!”撕心裂肺的哭喊伴随着不断的责骂扯破了虚伪的平静,“你他娘的就是狗改不了吃屎!”
陈果半夜站在一台老旧的电视机前,学着屏幕里妖艳秾丽的女子起舞,他身披家里花花绿绿的旧床单,沉醉在春风摇曳中。
但是,他的父亲撕破了他的梦,用粗俗的苛责将他推入深潭。
那夜雨下得很烈、很大,荒山上的白玫瑰被仓促猛烈的雨水砸得零落。
陈果变了,变得更安静了,也更纤瘦了。我再没见到他因喜欢的事而变得亮晶的双眸,也没听到夜半从隔壁传来断断续续的歌声了。
我以为这是最糟糕的,但我们都是被命运戏弄的人,无一幸免。
平常的一天,我放学回来,母亲说让我不要上学了,她给我说了门亲事,对方给了很多彩礼,让我成年就嫁过去。我挣扎、怒吼,呐喊着“我不要嫁人”,直到母亲说新郎是陈果。我僵在了原地,那一瞬间,时间都停止了流逝,血液从脚趾逆流而上,一切都是荒诞的真实。
陈果也知道了这门亲事,他跟我说:“陈兰,我不会让你困在荒山里头的,你应该去远方,要吹吹远方的风。你不要回头,也不要与我为伍。”我看着他苍白而又削瘦的脸颊,暗淡的双眸下还挂着乌青,他用失去血色的双唇对我浅浅地笑了笑。
那是一个特别寒冷的冬天,腊月三十,我送了他十八岁生日礼物,是一条我自己做的白裙子。
跨年的鞭炮响起,他穿上了素色的裙,在我面前翩然起舞。旁边灯火通明,家家户户其乐融融,而我与他才是永恒。
他好美。
“陈兰,你永远不要停下。”他轻语。
除夕之夜,吹着只属于凛冬的北风,荒山上的白玫瑰在这个不属于它的季节开得热烈而张扬。
初一早上,我被一片嘈杂声吵醒,他们说陈果死了,死在了正月初一的凌晨。他穿着一条白裙,锋利的匕首径直插在他的胸口,像雪地里盛开的红玫瑰。
昨晚陈果跳了很久的舞,一直跳到我昏昏沉沉。
我慌张地从床上爬起,却摸到了衣服口袋里有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信封,打开一看,里面全都是白花花的钱,还有一张纸条:“对不起,我食言了。这是聘礼,逃出去吧,越过荒山!”
我知道他的意思,但不知道这信封是什么时候放到我口袋的。在所有人都在关注陈果“怪异”的死时,我拿着信封头也不回地逃了出去。有人追了我两步问我去干嘛,但被其他人拦了下来。大概所有人都以为我接受不了陈果的死;大概所有人也都以为我会再回来。
外面的风好大好大,吹我送我至远方。
我爬上荒山,看到了在寒风中萧瑟的白玫瑰,它早就凋零了。哪有玫瑰能撑过这个寒冬呢?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,滴落下来,落在了荆棘上。
当我终于翻过了这座让耳东村与外界相隔的荒山,我像烈风一样从未停止。我摆脱了成年就结婚生子的命运,但是陈果永远留在了昨天。
我现在在我曾经所指的远方,常常望向耳东村的方向,脑海里总是浮现与陈果相处的岁月,想到他那双注视着我的双眼,清澈得像一汪春水,却总是犹如满山秋色的悲伤。
他说,陈兰,我们一起去远方吧;他说,陈兰,只有红玫瑰才是玫瑰吗?他说,陈兰,你不属于这里,你要去荒山之外;他说,陈兰,你永远不要停下。后来,他什么也不说了,他于冬日长眠。
我已经22了,在读研,没谈过恋爱,大概以后也不会结婚,十五出生的我可能真的会做官吧。
陈果离开快5年了。前年,我在外面给他买了块墓地,坟里没有他的尸骨,墓碑上仅刻了令人费解的“兰因絮果”4个字。每年初一我都会买一束白玫瑰,也会给他烧条白裙子。白色的丝绸融于烈火绽放,像是红玫瑰的起舞。
我约莫是成为了从未停止的风,但那条初一出生的娘娘命,那朵独一无二的白玫瑰却早早的香消玉殒了。
耳东村还是在山的那头,那是一个扶贫也扶不起来的阿斗,像一滩烂泥,烂在了深山中。
近来我在书上看到了一段话:“不要因为任何事停止你原本的生活。”我想了想,划掉了,写上“玫瑰也好,烈风也罢”。
我知道,在那样的荒山中,不会再有白玫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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